從小我便討厭自己的名字。
筆畫多不說,單名的我常常在那時被問「妳是大陸人嗎?」連老師在開學時看到名條,也總會唱名我,好像我是一群草頭中特別參差不齊的雜草,恨不得揀出來被同學用眼光審視。
小時候不懂自己名字的意義,只知道是由阿公取的,阿公雖然只有念到小學,但曾受過日本教育的他,除了寫得一手好字外,鼻樑總掛著一副老花眼鏡,頭髮用髮油梳得整整齊齊。
每次去探訪他,他總是坐在書桌前一筆一劃細心抄寫著別人拜託他抄寫的日文歌詞,或是老人會的名單。
嚴謹不多話,也加深了他在我腦海中那博學的印象。
不敢直接跟阿公抱怨,卻也曾經偷偷暗地裡和媽媽哭訴為何要給自己取這個奇怪的名字。
媽媽說「阿公希望妳開開心心的啊。」
「可是這個名字讓我很不開心啊。」我總嘟囔着這樣回嘴。
有人說「玫瑰就算換了她的名,也不減她的芬芳。」
可是我知道我永遠不會是玫瑰,所以也沒有什麼芬芳可聞。
某個年代突然很流行算命換名,媽媽也將我和弟弟的生辰八字拿給某個諳命理學的親戚瞧瞧。
結果拿回來一張薄薄透著光的月曆紙,背面用原子筆草草寫了幾個名字。好像是多個不同人生讓我選擇,玩大富翁似的。
我興奮極了,好像站在人生蛻變的關頭,以為換了名字,好像黝黑的皮膚細小的眼睛塌扁的鼻子都會離我而去,從今而後,我即將過的是別人的人生。
印象中與媽媽討論過後最中意的名字是「伃伶」雖然很像諧音「魚鱗」。
只覺得有個「伶」字好像把自己缺少的女性化添補了一些,就像某些女孩那銀鈴般的笑聲。也是我永遠缺乏的聲音。
女伶名伶,都是女性嬌柔又能歌善舞的代名詞。
那時也根本顧忌不了那麼多,執意的就是要換。就算冒著可能被取笑的危險,也要換得另外一個人的人生。
到底對自己那時的生活是有多強烈的不滿足啊。
只可惜好不容易爭得爸爸同意,才發現那年代原來要改名,必須要全台灣有與你同名的人才行。
一下子打破了我的「與另一人交換人生」的荒謬幻想。
上國中後,中文名字不能換,所以不斷的換著英文名字。
取來取去總覺得都不是自己。
小學因為上英文補習班,第一個英文名字為中文名字的諧音-Jean,那時不懂欣賞簡潔英文名字的美好,總覺得怎麼還是個那麼男性化的名字呢?
對自己名字總是用鉛筆寫得小小淡淡的,好像沒人在意過,沒人念過,念出後也沒人聽到過。
後來換了個補習班,順勢連英文名字也換掉了,殊不知沒有更好只有更慘。
之後Petty/Lucy都跟過我,現在看起來根本是陌生人的名字,唯一適合的,只有像小女孩般那統一拖得常常的尾音。
一直到高中,把自己喚作Ivy,簡潔明朗,覺得應該就是它了。
適合那時賭纜穿裙子,還在有髮禁的時代,故意把頭髮削薄,得到了一只小過還沾沾自喜覺得賺到的年紀。
到了大學與身邊的好姐妹撞名,才和現在的英文名字相遇,好像找到了港灣,不再漂泊,自己找到了自己,使用到了現在。
Fiona,當然,還是有人會問「你老公史瑞克呢?」我總是笑笑的回,他去跟電影公司開會了。
現在雖然已經不會再被人問「妳是大陸人嗎?」但我再也沒有想要換過自己的中文名字。
有什麼事情比人生開開心心的還重要?對任何事情懷抱感謝欣喜的心情。
有人說名字會影響一個人的性格,不知道是真是假,在我身上倒是有些奇妙的影響。
因為我不愛庸人自擾,雖然不到完全沒有煩憂的地步,可是還算是悲觀中的樂觀主義者(笑)
我常常不時思忖著,是不是這名字帶給我的力量呢?
雖然現在的我皮膚已經不像小時候那麼黑,眼睛也不是細細小小的單眼皮,鼻子也不會再被伯叔姑嬸捏著笑怎麼那麼塌...
還是很慶幸當初沒有給自己叫做魚鱗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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